啞巴
吳睿汐 2025/1/15 20:43:46
(成都外國語學校 四川成都 610097)
我站在門口。
天色已經(jīng)有傾覆的跡象,陌生的門板上結(jié)滿了蛛網(wǎng),像是特意給人刷上了一層灰,但不難看出是塊上好的門料,彎彎斜斜地刻下昔日的門庭若市,右邊是一家中藥鋪子,大大小小的木屜里塞著形形色色的藥材,店家是個老人家,身體還硬朗,抓藥搗藥都不讓人幫,太平街上這樣的老人還有很多,我就不一一細數(shù)了。
我跨進木檻,老人抬眼打量我一眼,“喉嚨緊還是脖頸痛?”手里握著木槌搗藥材的動作不停。
‘沒有沒有…….我向您打聽個人,就您左門的原先那位補鞋匠,您曉得不?’’
老人倏地看向我,木槌碰到碗沿發(fā)出‘咚’的一聲悶響:
“曉得是曉得,只不過你問他作甚?你是他孫女?”
“我......我”我一時語塞,不知如何回答,我是他什么人呢?我不知道,他之于我,我之于他,似乎是那么熟悉,卻又那么陌生。
“我小時候常聽外婆說起他修鞋的手藝好........”
“你外婆?......”
“以前每年換季,她總要帶我到您店里來買藥草呢……”
“哦,你就是她孫女!長這么大了!.”
老人的表情柔和了許多......手里繼續(xù)忙著他的,嘴里說起了啞巴的往事。
“他呀,姓謝,家里以前是地主!銀子呀幾筐幾筐數(shù)都數(shù)不過來,我老爹都在他爸手下做過工哩!壞人壞事干多了唄,批斗地主時他爹就被拖出去槍斃了,偌大的家產(chǎn)全都上交給公家了。啞巴一見他爹沒了,嚇懵了,話都說不出了,就成啞巴了!”老人越說越激動,唾沫星子飛濺,他淬了口痰,拉出把太公椅喚我坐下。
我跨過門檻,細細打量著這家藥鋪,牌匾上揮毫潑墨地寫下“妙手回春”四個大字,并用紅漆填涂。面前是一個玻璃柜臺,里面放著雜七雜八的各類西藥制品,臺上有幾個瓦罐子,泡著草藥靈芝,正對著的一整面墻都是些木抽屜,上面用黃色紙條寫著藥材的名稱,另一面墻上掛著笑眉彎唇的財神爺?shù)拇上瘛?br>
“那么大的宅子,一下子沒了頂天柱,啞巴只得出來給人修鞋打梆子,昔日的公子哥落到這步田地,大伙都想瞧瞧,啞巴的生意清冷,啞巴這人悶,又不會靠著人們的同情心撈一筆,免不了吃啞巴虧。有的人少給幾個子兒,他就盯著那人,那黑眸子寒凄凄的,像是蒙上多大的冤屈似的喲!崩先宋嬷乜诎欀,忙作痛心狀,好像親歷者是他似的。
來了客人買藥,老人起身忙活,暫時將我撇到了一邊。
暮春的黃昏來的快,不等瓦檐被日光蒸發(fā)起的水汽消散,帶著涼意的嵐風便吹了過來,天空中起了圈圈云霧,綿綿密密,茫茫無際,一團深,一團淺,一片縹緲。橫亙在灰藍色天幕間的電線四處勾連,匯成黑色的河流,上面站立著的麻雀在暮色里潦草勾勒,農(nóng)民馱著一大袋肥料騎上電頻車,在龜裂的路上揚起塵土。不知怎的,腦中突然浮現(xiàn)出啞巴的黑色的眼睛。
老人送走顧客,呷了口清茶,清清嗓子,伸直皺巴巴的食指,在空中亂點幾下,寬大的靛青色袖袍滑到了老人的胳臂,道:“啞巴啊…聽說是有個女兒,但沒見過,有人說他是扒灰被女婿趕了出去,什么樣的版本都有,簡直比話本還玄乎。要說啞巴的親人呀,倒有一個,是只黑貓純黑的皮毛,頭點赤紅,乃不祥之兆也!……沒人敢養(yǎng)它,啞巴有時要留給它一點剩菜,久而久之,這黑貓便認了主,只親近啞巴,別人一靠近,就齜牙聳背,這諂媚的喲! 太平街十字路口中間的洋槐花盛開,像下了一場雪,白得耀眼。
不是的。
全然不是這樣的。
一些蟄伏了四季的記憶浮現(xiàn),就像用鉛筆頭的橡皮涂掉了灰蒙蒙的一角。我小時來九尺,被婆婆拉來給啞巴打招呼,他長得并不很討小孩子喜,第一次看見啞巴,我也一個勁兒地往婆婆身后躲,婆婆以一顆包著粉紅色糖紙的糖作餌,我才勉勉強強地叫了聲“啞爺爺”,后來,啞巴兜里都會放幾顆糖,碰見我時,總會往我手里塞幾顆。后來的后來,我常常光顧啞巴的鞋鋪,給啞巴打招呼,目光從沒離開過啞巴的衣服包。我一直認為啞巴是很喜見我的,因為他總是笑著,嘴里咿呀咿呀不知說些什么,手從衣服包里摸出幾顆糖來。
當然,啞巴也有厲害的地方。
記憶中,啞巴手里總拿著鞋蠟,木刷子,或是鞋油。早上咿咿呀呀地攤開他用鐵盒子裝好的工具,我曾仔細瞧過他補鞋,他從小塑料口袋里掏出幾個大小基本相同的鐵釘,用嘴銜住,用錘子往鞋上砸一個,嘴里就吐出一個,他仔細地切磨后跟,從盒子里取出粘合劑,均勻地涂在上面,再用刮刀過去多余的部分,放在陽光底下曬一曬就好了,憑著這份手藝,啞巴生意還不算冷清。啞巴中午掏出把木凳倚著矮墻打鼾,晚上仔細檢查工具是否齊全,把鐵盒蓋子一扣,轉(zhuǎn)身進了那碩大的院子。
老人半瞇著眼,盯著對家的屋檐,似在努力回想著,突然,拍案道:“對了(未完,下一頁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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